圖文■施盈竹（寄自開羅）
走了（Irhal），穆巴拉克終於走了。數千萬埃及人滿心期盼，在得知消息的瞬間，喜極而泣。
人們高舉標語「昂起頭來，以身為埃及人為傲」。回顧18天的歷程，如同出埃及記般，奇蹟發生了。民眾說 : 如果你（政府）是法老，那我們（人民）是摩西。
解放廣場成為「人民市集」
1月25日，一小撮青年，在鄰國茉莉花革命精神的鼓動下，奮不顧身投入革命，政府竭盡所能消彌抗議聲音，動用警棒、盾牌、催淚瓦斯、子彈攻擊民眾，甚至用拘留車衝撞示威者，蠻橫極權的體制瞬間引爆壓抑鬱悶的怒氣。在無預警下，政府切斷對外通訊管道，宣布全國戒嚴。28日，數百萬人民加入革命行列。
■民眾含淚拾起瓦斯彈。
拉頡克（Ingy Rasekh）是國際律師，另一個身分為解放廣場抗議民眾，一語道破8千萬埃及人的心聲：貧富差距不斷擴大，連中產階級亦在夾縫中求生存，加上官商勾結、教育系統乏善、公共設施破舊，青年失業人口日與劇增。1月25日青年經由Facebook號召反貪污、貧窮、不公不義革命遊行，解放廣場成了全民星光大道，每個人都是主角，民主夢呼之欲出。
女孩戴著國旗色小丑帽，男孩穿著25日革命T恤。國旗被穆斯林婦女當成頭巾，被基督徒男士用做披風。街頭畫家振筆疾揮，一幅幅諷刺總統穆巴拉克的漫畫，張貼在關閉的肯德基店面上。青年醫師馬不停蹄在解放廣場穿梭著，白袍順風飄揚。
巧遇一位記者朋友，興奮擁抱之虞，得知她已夜宿解放廣場多日，仍一副精神奕奕模樣，彷彿對我說：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
人們徹夜駐守解放廣場，披上毛毯席地而坐，兩根鋼條撐起垃圾袋變成帳篷，街燈電源系統被當成充電座，牆面、地面佈滿標語塗鴉，整個廣場化身為自由嘉年華會場，無人預料開羅首都之心的「解放廣場」成了「人民市集」。
小販兜售麵包、香菸與茶水，國旗、加油棒、革命名牌等愛國產品更成了搶手貨，青年志工們亦擔任起安全警衛一職，查看進出廣場人民的身分證。看到我，一個東方面孔，訝異之際，仍細心檢查護照，絲毫不鬆懈。離開時，背後傳來一聲：謝謝妳用行動支持埃及，我則不由自主向他們鞠躬致意。
21世紀網際網路成了革命利器，青年發起遣送穆巴拉克至國際法庭、要求政府將宗教欄從身分證去除等，網路發動連署，更多青年選擇繼續走上街頭，清潔市容。
短短3天，清除數公里街道的垃圾，刷新街道欄杆、路燈與路標，晚間人民仍沉醉在慶祝氛圍，青年們帶著口罩、拿著垃圾袋、夾子，一個簡單彎腰拾起的動作，卻如此觸動人心。
我們想的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音樂人與音樂團體，亦在解放廣場臨時搭建的舞臺上，用歌聲感謝青年們。煙火不停地綻放著，人們不停地狂歡著，歷史巨輪也不停地轉動著。
只是在這場慶祝革命party中，有人卻永遠缺席了。10歲的貝拉爾（Belal）正在庭院玩耍，被隔壁警察局射出的子彈打死；16歲的賽夫（Seif）在守衛家園時，死於亂彈；29歲的阿眉德（Ahmed）中彈身亡。女孩莎黎（Sally）投身反政府抗爭行列，卻在半路上遭到擁護穆巴拉克的暴民石塊攻擊，她不久死於腦震盪。
切．格瓦拉曾說：如果說我們是浪漫主義者，是不可救藥的理想主義分子，我們想的都是不可能的事情；那麼我們將一千零一次地回答說：是的，我們就是這樣的人。沒有理想主義份子的堅持、無辜人民的犧牲，埃及自由之火如何點燃，在默哀祈禱中，獻上最高的敬意。
金字塔英文周報編輯阿審（Assem）認為，沉寂7千年歷史的埃及睡獅，能在一夕之間甦醒，多虧年輕世代，使人民敢於提出政治訴求，鼓起勇氣追求公民權利。
革命前，沒有人相信正義 ; 革命後，軍方解散國會，承諾9月總統大選將會公正、公開舉行。有一位愛國作曲家，60歲了，從未投過票，這次他可不會錯過，因為他和大多數人一樣，相信埃及正走向璀璨的未來。
這場革命不僅凝聚埃及人心，也集結了青年、媒體、軍人與為理想犧牲的鬥士力量，這股看得見的力量，改變了埃及，相信埃及會更好。
「穆斯林、基督徒，我們都是埃及人！」在2月17日尼羅河教會上，此口號聲綿延不絕。出席祈禱晚會的穆斯林男、女革命青年，表示生平第一次踏進教會，受到全場熱烈鼓掌肯定。台上除了革命人士代表，還有穆斯林兄弟會、著名媒體人、軍方官員與數位受難者家屬。埃及革命可貴之處，不僅在於打敗威權專制，也促進了宗教和解。數百位穆斯林被安置在1樓主廳，基督教徒則是坐在2樓。人們一齊唱頌國歌，一同為受難者哀悼，牽起彼此的手，揮舞國旗喊著：wahida，我們都是一家人。
革命的聲音 國家的自由
現場播放《自由之聲》，不少民眾跟著歌曲激動吟唱，我更被那股追求自由的精神感動而落淚。
自由之聲Soult el Horreya
詞曲：阿米爾．艾德Amir Eid
I went out and I am not coming back.
I wrote my blood in every street.
The people who didn’t not hear us, now they can hear us.
We block all the barrier.
Our weapon was our dream
Tomorrow is clearer for us
We are waiting for so long
We are searching but we didn’t find out our place.
We call and shout in every street
The sound of revolution, freedom of my country
We put our hand up to the sky, we look at the sky
We don’t care about hunger, it’s not problem for us.
Most important thing is our right
We write our history with our blood.
If you are really one of us, don’t speak anything
And said that we should go back home.
Because we aren’t achieve our dream.
Stop being selfish said me, me, me.
曲調輕快流暢，影片巧妙加入抗議青年、婦女、小販、爸爸帶著女兒、老人的聲音，接力唱誦，每個人臉上閃爍著希望，堅信Our weapon was our dream，我們的夢想就是我們的武器。
超過60％埃及民眾為文盲，連一塊麵包都買不起，長年宗教意識型態僵固，從男人頭上深硬的烙痕可窺見，儘管人民勤於祈禱，卻躲不過坎坷人生。如今他們終於能發出自由之聲。2月10日晚間，穆巴拉克強硬聲明拒絕下台，還不忘回憶30年豐碩功績，最後還故做憂傷說著：人民把過去都遺忘了。當下，抗議民眾對著螢幕咆嘯，空氣中混雜著濃濃火藥味和重重嘆息聲。2月11日副總統蘇雷曼突然宣布穆巴拉克下台了，自由之聲真的被聽見了：The sound of revolution, freedom of my country，革命的聲音帶來國家的自由。
青年用音樂、藝術、行動傳遞自由之聲，不拘泥於形式，反倒穆斯林兄弟會、政治黨派聲音微乎其微，僅以抗議者身分加入遊行，青年主導了革命，拋頭顱、灑熱血，為自己也為大眾爭取公民權利。
西方國家最愛的獨裁者
「在伊斯蘭教義中，嚴禁婚前性行為。假使，我連辦婚禮和公寓的花費都籌不出來，什麼時候才能結婚？」一位參與遊行的青年哈夫尼（Hafny）抗議。
他無奈的抗議聲，把我拉回去年剛到埃及時，某次與計程車司機的對話。妳願意當我女朋友嗎？司機看著我，這句話突然從他嘴裡蹦出，在困惑與不安下，我選擇靜靜聽他說故事，大學畢業多年的他，找不到工作，為了負擔房租、生活費，只好開計程車。每月平均賺1千5百埃磅（約9千台幣）左右，扣掉每日油資、三餐，所剩無幾。隨著觀光業的發達，長年積累下來，視外國觀光客為性開放、生活奢華的搖錢樹，我問自己，這些人是被時勢所逼或是天性惡劣，或者是外國人忽略國情差異所造成呢？
話題一轉，他指著路邊的警察驟然開罵：每次都著便衣搭霸王車。2月11日革命過後，警察向民眾道歉，更新所有警局招牌，還多加了一句話：警察為人民服務。
德國《明鏡》分析穆巴拉克將近30年的政治生涯，他被視為西方國家最愛的獨裁者，過去西方領導甚至容忍埃及成為警察國家，放縱他掠奪國家經濟資源。
繼南蘇丹獨立、突尼西亞茉莉花革命與埃及變天，目前中東國家黎巴嫩、約旦、葉門；北非國家阿爾及利亞、利比亞，人民蓄勢待發，摩拳擦掌，準備迎接遲來的春天。以色列，穆巴拉克最忠實的戰友，直到他下台那一刻，才臨時轉向支持埃及軍方領導。
回顧革命期間，CNN現場直播革命動向，當時西方國家還在觀望，到底人民力量強大還是國家機器狡猾。穆巴拉克僅兩次在國家頻道露面演說，第二次演講稿被譏為惹惱了數千萬人的傑作。
在離開解放廣場前，朋友們笑著對我說：「有哪個中東國家總統需要埃及人民推翻？趕快提出要求，因為我們準備回家了！」聲音散發出團結、勝利與喜悅的光采。
埃及政治未來五大動向
金字塔周刊評論員艾札特（Dina Ezzat）在革命特刊中歸納埃及政治未來五大動向。目前埃及由臨時軍事政務會（High Military Council，簡稱HMC）掌權，並由內政部平行協助。
首先，HMC傾聽人們對警政、官僚暴力的埋怨，立即撤換上層官員外，試圖重構健全、合理的安全體系，動盪期間軍人加入監督與執行勤務的工作，使人們安心。革命中期，警察消失了，因為他們再也壓制不住廣大憤怒的民眾，轉由軍方全面接管社會秩序。
其次，HMC將解散並凍結穆巴拉克時代的國家議會，直到制度革新或於近期重訂議會制度，才會把國家權力正式轉移。HMC也將持續與顧問、專家商討解決方案，階段性廢黜緊急國家法令，為9月總統大選做全面準備。
第三，HMC需提出政務時程規劃表，避免混淆現任總理沙非格（Shafig）與其他部長職權，造成三頭馬車困境。目前部長們正在處理經濟危機，確保民生物資與工業生產，穩定大眾需求，確保蘇彝士運河營運權。
第四，HMC將積極維繫外交關係，保證埃及成為民主的市民社會，以利爭取外國投資與援助，並延續與以色列的安全協定。作者警告：外國勢力如一隻看不見的手，革命後期，傳聞埃及親美政客將角逐總統席位，各方勢力悄悄介入，浴火重生的埃及，可千萬別成為美國的大玩偶。
最後，HMC宣稱人權議題將浮上檯面，嚴懲革命時期，官方與民間的暴力份子、處分貪污官員以及眾多行政弊端，並停止執政黨行政權。全民關注HMC的動向，寄望國家權力能和平轉移給9月總統大選勝選的政黨。事實上，如何面對穆巴拉克長達30年總統任期間（1981年10月14日到2011年2月11日），貧富差距、官商勾結、人權迫害等政治、經濟問題，將是未來埃及新政府亟需解決的課題。
革命成功後兩天，警察、旅遊業者、大眾運輸司機，再度走上街頭，抗議薪資太低，權利沒保障。5天後，開羅街上便出現熟悉的街童與沿街兜售衛生紙的婦女，人們又恢復亂丟垃圾的習慣；男人們若發現我孤單一人，又想來搭訕。埃及貧困與性騷擾議題，仍是人民每天的惡夢。
■革命成功後，群眾終於綻放出笑容。
羅馬不是一天造成的，開羅郊區散佈數百個貧民窟，跨過一面牆、一座橋，便有天堂與地獄之別。新聞炒得沸沸揚揚，討論埃及的未來，在貧民眼中，能混口飯吃就不錯了。不過，我仍堅信這場革命青年力量的崛起，將會逐步改善社會的陋習與弊端。
（作者是「浩然基金會」另類全球化專案國際志願者，前往埃及「艾雪哈全方位發展中心」工作）
文章來源: 台灣立報
